第一章 刘老根进城两年了。进城那年五十一,今年五十三。
两年前,这位老鳏夫脚踩一片落叶走出长白山区,来到省城充当一个老太太的角色,替儿媳妇看护小孙女。转眼之间,小孙女珊珊长大,上了幼儿园,刘老根渐渐觉得自己没用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回山里去。城里的生活他过不惯,他无时无刻不想念家里那座大山。
刘老根在山里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所以进城以后依然每天四点钟起床,先到公
园里跑一圈,然后就开始撞大树。他觉得撞大树是最好的锻炼方法,撞得五脏六腑
都悠悠荡荡的,身子就觉得十分好受、十分轻松。这一招他是跟城里人学的,仅从
这一点他就佩服城里人能琢磨,会生活。
这天早晨,刘老根起得晚了一点儿,来到公园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几个老人已
经站在了树下,一下一下地撞着大树。他默默走到一棵树下,也慢慢撞了起来。他
没注意到,头顶上挂着一只鸟笼,笼里一只黄莺正跳跃着鸣叫。
刘老根一边撞大树,一边斜眼睛看旁边一块草地——草地上运动着一个四十多
岁的女人,身穿一套红色运动服,正投入地舞着一套太极剑法。刘老根的眼神很有
意味,绝不是随随便便地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明显带有一种痴迷和神往,也夹杂了
乡下人看城市女人时的不自信和距离感。
这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走到刘老根面前,静静地打量他。他眼里的刘老根
挺滑稽——身穿一件低档西服,衬衣系严了扣子散在裤子外面,脚下穿着一双圆口
布鞋,那装扮让人觉得不城不乡。
老人说:“你怎么又撞这棵树啦?以前不是撞那棵吗?”
刘老根说:“我没准儿,得哪棵撞哪棵。”
老人用一根木棍挑下来鸟笼,不满地说:“我看你还是固定一棵树吧,别得哪
棵撞哪棵。你看,你把我的鸟都吓着了。”
刘老根笑了笑:“哟,这是咋说的?我没往树上瞅。”
他锻炼完身体便回家做早餐,做好了再叫大家来吃。
珊珊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噘着嘴坐在桌旁,看着盘子里的食物不吃也不喝。刘
老根极力劝孩子吃东西:“珊珊,你今天怎么不吃啦?你不是最愿意吃爷爷给你做
的鸡蛋吗?今天爷爷做得最好了,一点儿也不硬,不信你尝尝?”
儿子刘大榛也皱着眉头说:“珊珊快吃,再不吃就来不及了。”
珊珊摇摇头:“我不吃鸡蛋,我到幼儿园喝粥。”
刘大榛气急败坏地说:“粥哪有鸡蛋有营养啊?快吃!”
珊珊不说话了,也不吃。
父子俩劝孩子吃饭的时候,刘大榛的妻子夏雨潇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化妆,
听见餐厅里吵吵嚷嚷的,就放下眉笔走出卧室,来到餐厅问刘大榛:“都啥时候啦,
怎么还不送她走哇?”
刘大榛无奈地说:“她什么也不吃啊!”
夏雨潇问:“她不吃就不走了?幼儿园不是还有饭吗?”
刘大榛没好气地说:“不是你规定每天早晨吃两个鸡蛋吗?”
夏雨潇自知理亏,眉头一皱:“行了,赶紧送她走吧!”
刘大榛听了妻子的话,便对父亲说:“爸,你送她走吧。”刘老根答应一声,
牵起孙女的手出门。
刘老根走进自行车棚推出自行车,抱起孙女放在车后架上,然后骑上自行车奔
幼儿园去了。
送走了孙女,刘老根就没事了,回到家心里烦得不行,便打开小录音机听二人
转。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录音,想舞剑那女人这时候大概又坐在那条长椅上了。想到
了女人,这屋子就呆不下去了,他于是揣起小录音机,抬腿出屋。
这是一座花园式居民小区,环境整洁优雅,到处是喷泉、假山等园林小景。看
得出,这里是富人住的地方。
刘老根从家里走出来,远远地看见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女人,背对着他。
他知道她耳朵上插着一个小耳机,正听着外国音乐。他还知道,她怀里还趴着一只
小狗。那女人叫韩冰,就住在刘大榛家楼下,是个有钱的寡妇,今年四十多岁。
刘老很慢慢走近长椅,衣袋里的小录音机渐渐把二人转的唱腔送进韩冰的耳鼓。
韩冰微微扭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刘老根拘谨地向韩冰点点头,红着脸问了一句:“啊,玩儿狗哪?”这是他第
一次和韩冰说话,他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总摆脱不掉隐隐的自卑感,所以,他的话
说得不是很得体。
韩冰听了这不伦不类的问话,忍不住笑了。
刘老根也跟着讪笑,然后没事儿似的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愿
意和这女人接触,但又有些不自在。
韩冰眼睛盯向刘老根的衣袋,拿下耳机问:“二人转好听吗?”
刘老根低头看了一眼衣袋,问韩冰:“你不愿意听?”
韩冰不回答,低下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狗。
刘老根伸手从衣袋里拿出小录音机,把声音关了,然后叹息一声:“这一天哪,
呆得没着没落的,全仗它哼哼呀呀的解闷儿呢。”
韩冰若有所思地看着刘老根,说:“坐下说说话儿吧。”
刘老根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然后慢慢在椅边坐下。韩冰主动相邀,这对他
来说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
韩冰说:“你来这儿快两年了吧?”
刘老根点点头:“嗯哪。”
“老家在哪儿呀?”
“十八道沟,就在长白山脚下。”
“十八道沟……是个村子?”
刘老根再一次点头:“嗯哪。小村子不大。”
韩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看孩子?”
刘老根眼里露出惊讶:“你看出来了?城里人眼睛挺毒哇!”
韩冰淡淡一笑:“楼上楼下住着,时间长了自然就看明白了。”
刘老根这时说话开始流畅了:“这不是嘛,现在的孩子都娇贵,我那儿媳妇又
是富贵身子,当妈的活儿都得保姆干。找保姆的条件还挺高,必须是知根知底儿的。
上哪儿找哇?就得我在山里给他们找。前后一共找了十几个,哪一个也干不长,他
们容不下人家!没招儿了,就拿我当老太太使了。”
韩冰又问道:“你儿子不是有一辆车吗?怎么还得你骑着自行车送孩子?”
刘老根摇摇头笑了,自嘲地说:“啥叫‘别扭’哇?这就叫‘别扭’!我那孙
女儿人不大毛病不小,晕车。”
韩冰自言自语道:“家家都有本儿难念的经啊!”
刘老根越来越自然了,开始审视女人,试探地问:“你们家……人口不多吧?
这两年,我总看见你一个人抱着这条狗……”
韩冰分明是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说:“我得走了,狗罐
头吃没了,我得去买。”说着收拾起唱机,抱着狗走了。
刘老根诧异地望着韩冰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真是邪门儿了,狗还吃罐头!
那玩艺儿不打籽也不下蛋,养活它干啥?”
韩冰听到了刘老根的话,却没理他。刘老根马上就感到寂寞了,便从衣袋里掏
出小录音机打开,二人转又哼哼呀呀响了起来……
刘大榛家的客厅很宽敞,装修也很豪华,是个富贵人家。他大学毕业后先在机
关里工作了两年,然后就下海经商,自己办了个贸易公司。由于运气好,赚了些钱。
刘老根对有钱的儿子很是放心不下,时常告诫他不要放纵自己。这几天儿子总是回
来很晚,刘老根心里就有些不安,他打算跟儿子谈谈。
刘大榛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当时刘老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
视节目是一周一次的《农村俱乐部》,两个演员正演唱东北二人转《猪八戒拱地》。
刘大榛脱下西服挂在衣架上,正往卧室里走时,被父亲叫住了:“哎,你站住。”
刘大榛站住,皱着眉头问:“干啥呀?”
刘老根用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然后抬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先坐这儿。”
刘大榛一脸无奈,走过去坐下。他知道父亲又要说什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
爹呀!
刘老根以前当过村支书,所以谈起话来还是有些领导派头的,只听他慢条斯理
地问道:“这几天怎么总回来晚哪?”
刘大榛回答:“来了几位客户,总得接待人家呀!”
刘老根又问:“没胡扯六拉吧?”
刘大榛皱了皱眉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爸,你怎么老问这个呀?你什
么时候看见我胡扯六拉了?”
刘老根严肃地盯住儿子的脸:“我不是给你提个醒儿吗?我要是看见了你胡扯
六拉,就没这副好脸儿了。”
“提醒儿也用不着,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不是怕你变嘛,常言说得好,久在河边儿站,难保不湿鞋,你要是敢胡扯
我可不饶你!咱们家祖祖辈辈可都是清白人。”
“爸,你这话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记住了。”
刘老根点点头:“嗯,记住就好。”
刘大榛站起来要走:“那我睡去了。”
刘老根一把扯住了儿子的袖子:“别忙,我还有话呢。”
刘大榛叹息一声,又坐在沙发上。
刘老根和颜悦色地问:“最近又在搞啥项目哇?跟爸说说。”
刘大榛苦着脸说:“爸,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说了你也不懂。”
刘老根很不服气,脸上又显出当领导的表情:“我什么不懂?当年我当村支书
也管着好几百号人呢!”
“你那是种地,我这是做生意,两回事嘛。”
刘老根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冷了脸问道:“哎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到山里
收购地板的事,你没背着我偷摸儿地干吧?”
刘大榛说:“你不是不让我干吗?我没干。”
刘老根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得给我记牢了,山里那些小地板加工厂都不走
正道,木头都是从林子里偷来的,你可不能捣腾他们的赃物,到啥时候咱也不能祸
害家里那座大山!”
刘大榛答应着:“我记牢了。”
刘老根这才摆摆手说:“记牢了就睡去吧。”
刘老根教育完儿子心里很满足,他情绪一好就不想睡觉,于是又打开电视,有
滋有味地看起二人转来。
刘大榛垂头丧气地走进卧室,见夏雨潇躺在床上捂着嘴笑,便没好气地问:
“笑啥呀?”
夏雨潇笑嘻嘻地说:“我笑你又被教育了一通。都说啥了?还是警告你不准胡
扯六拉吧?”
刘大棒一挥手:“唉呀,睡你的觉吧。”
夏雨潇兀自感慨:“这老爷子呀,我还真得感激他,有他常念念紧箍咒,谅你
生活上也不敢胡来;可是他生意上也念咒,这就烦人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
还动不动就想听汇报,你说他懂个啥呀?”
“唉,他不是老人嘛。老人都这样,什么都不放心,什么都想管。”
“谁说老人都这样?我爸就不这样。”
刘大榛听了不顺耳,心里生气却不敢和妻子发火,赌气地说:“行了,别又拿
你爸比,我知道你出身高贵。”
夏雨潇也生气了,瞪了刘大榛一眼:“咋地?怕比呀?怕比就别往一块儿凑合。”
刘大榛一脸无奈,慢声细语地说:“我说你还讲不讲个理呀?是我爸自己要来
的吗?你当初左一个保姆右一个保姆地换,换到最后没人来了,你就哭天抹泪地求
我爸来,怎么现在倒成了人家往你这儿凑合了?”
夏雨潇说:“就算是我请来的,可他总得明白为啥要来吧?现在孩子都上幼儿
园了,他为什么还不走哇?是不是看上楼下的寡妇啦?”
刘大操心里烧起了一团火,可说起话来依然绵里藏针:“我说你损不损啊!这
叫什么话?孩子是上幼儿园了,可总得有个人接送吧?”
夏雨潇说:“那当然,我接送。”
刘大榛说:“你接送?我看你还是接送旅游团吧。你一个导游成年往外跑,也
不想想一年到头自己在家呆几天!就算你行,事儿也不能这么做呀,用着了把人家
请来,用不着了就赶人家走,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夏雨潇听了丈夫的话,忍不住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刘大律不明白妻子笑什么:“我说的怎么啦?不对吗?”
夏雨潇嘻嘻笑着说:“你在哪里接受的高等教育?竟说你爸是驴!”
刘大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问:“我什么时候说啦?”
夏雨潇说:“就刚才,你说我卸磨杀驴。”
刘大榛拿妻子没办法,气哼哼地关了床头的台灯,屋子顿时黑了。
夏雨潇心里盘算着,如果她自己接送孩子,这老爷子就闲着没事,也就该主动
走了。于是,她决定自己接送孩子。
这天早晨,她给珊珊穿好衣服就要领她走,可是珊珊愿意让爷爷送,不跟她走,
气得夏雨潇冲孩子嚷嚷:“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呀?谁给你惯的毛病,啊?我送你为
啥就不行?今天我偏要送你,你给我走!”
珊珊站在门口不动,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大榛听到女儿的哭声走过来,小心地问:“咋回事啊?”
夏雨潇气哼哼地说:“不跟我走,偏让他爷爷送。犯哪门子邪了!”
刘大榛想息事宁人,小声和妻子商量:“那就让他爷爷送嘛。”
夏雨潇不满地瞪了她丈夫一眼。
刘老根心里明白,儿媳妇是想消除孩子对他的依赖。本不想再管这事,可是他
听不得孩子的哭声,便走过来,在珊珊面前蹲下说:“珊珊别哭了,来,跟爷爷走。”
刘老根背起孩子出了门。
夏雨潇又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下好,粘上了。”
韩冰还坐在喷泉边那把椅子上,耳朵上依然插着耳机,小狗在她脚下玩着。这
时,二人转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她知道刘老根又来了,暗自笑了笑,把耳机拿
下来,关了“随身听”。她慢慢扭过头时,不由得愣住了——刘老根站在椅边,怀
里也抱着一只小狗,正冲她微笑。
刘老根把小狗放在地上,两只小狗亲呢地玩到了一起。
韩冰看了看两只小狗,又看了看刘老根,好奇地笑了。
刘老根掏出小录音机,关了声音再揣进兜里,然后坐在椅子上。
韩冰低下头说:“这几天没见着你。”
刘老根说:“孩子放了几天假,她妈要带她出去旅游,孩子又非要我跟着去,
我就跟着去了,这钱花的,跟流水似的。”
韩冰不以为然地说:“旅游当然费钱。去哪儿啦?”
刘老根回忆了一会儿,说:“叫什么莲花山,其实就是个破山包子,照我们长
白山差远了,可人家就能挣来大把大把的钱!你说,我们长白山是不是也能卖钱?”
韩冰笑了:“长白山当然是好地方,只是交通还不太方便,旅游资源还没开发
出来,以后一定会火的。”
刘老根说:“出去走这一圈儿我算是明白了,山山水水都是钱,就看你会不会
变这个戏法儿了!”他说话的样子很是感慨,看来真是受了触动,事实上这次旅游
也决定了他日后的生活走向。
可韩冰对刘老根的话题不感兴趣,便把话题转了:“你也养狗了?这玩意儿可
是不打籽也不下蛋呀!”
刘老根说:“我不养这玩意儿,是我儿媳妇养的。”
韩冰觉得刘老根的话一语双关,也可以理解成儿媳妇是狗娘,便捂着嘴偷偷笑
了。
刘老根审视着韩冰说:“我就知道你会笑话我。挺大个老爷们儿,原来侍候孩
子,现在又改行养狗了,丢人是不是?可我那儿媳妇还瞪两只眼睛骗我,说‘爸你
不懂,抱条狗显得高贵’。闹了半天咋样?没高也没贵,倒成了耍猴儿的了!”
韩冰敛去笑容,安慰道:“我也养狗,怎么会笑话你?其实这小狗儿通人气,
挺好玩儿的。”
刘老根说:“我儿媳妇也这么说,早就要养,是我硬拦着没让她养。我说你的
孩子还得别人带呢,还有闲心养狗?现在孩子大了,她这闲心又来了,先斩后奏就
抱回家了,气得我一天没吃饭。”
韩冰说:“既然抱回来了,那就养着吧。”
刘老根摊开两手说:“用钱买来的,不养咋整啊?听说这畜牲挺贵呢!咋也比
猪羔值钱吧?”
韩冰打量一下小狗说:“一百个猪羔也不换,这条狗值几千块呢!”
刘老根一惊:“啥?几千?”
韩冰淡淡地点点头说:“是啊。”
刘老根忙掏出一个手机又问:“这玩意儿呢?值多少钱?”
韩冰说:“也得几千元。”
刘老根痛恨不已,瞪着韩冰连连说道:“败家呀!太败家啦!”
韩冰说:“这东西有用啊!”
“有啥用啊?专为这条狗配的,说是这条狗有啥情况好及时和她联系。你说,
有钱干点啥不好呢,咋就玩这一套呢?”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
刘老根忘了这手机怎么用,放在耳边“喂喂”了两声,手机依然响个不停。他
忙问韩冰:“哎,这玩意儿咋用啊?”
韩冰接过手机看了看,按下一个按键,递给刘老根:“说话吧。”
刘老根边接手机边说:“他们告诉过我,我记不住。”说着话把手机贴在耳边,
手机里立即响起夏雨潇的声音:“爸,你在外边吗?我往家里打电话,家里没人接。”
刘老根把脸撂下来,冷冷地说:“我在外边。干啥呀?”
“你把狗抱出来了吗?”
“抱出来了,你交代的任务,我敢不完成吗?”
“爸你一定要记住,要给小狗多晒太阳。”
刘老根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多晒太阳。”说着话把手机递给韩
冰:“来,把它关喽。”
韩冰听得见夏雨潇还在说话,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机关了。她问刘老根:“你
从山沟来到城市,过得惯吗?”
刘老根说:“过不惯也得过呀。开始孩子小,离不开人,我得挺着;现在孩子
脱手了,懂事了,又难舍难分了,想走又觉得迈不动步。”
韩冰说:“干吗要走?在这儿养老多好畦,城里总比山沟条件好。”
刘老根摇摇头:“不行啊,城里再好也不是我住的地方,迟早得走哇!我一个
大老爷们儿不老不少的,再这么住下去还不得住散了架子?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就想
回去,可孩子不让我走,抱着大腿不撤手,我是住不下去又舍不得走,夹到这儿了!”
韩冰想了想,说:“那就在城里找点儿事做。”
刘老根说:“城里哪有我干的事儿?前些日子我想在这院儿里摆个修鞋摊儿,
给大伙儿掌掌破鞋,多少也能挣两个子儿,哼,话一出口我儿媳妇立马就翻脸了,
说我掌破鞋给他们丢人,死活不准。”
韩冰哈哈一笑:“就是你儿媳妇答应了,人家物业公司也不能答应啊,你也不
看看,这院儿里哪有摆摊儿的?”
“说的是啊,要不我咋就老惦着走呢。哎,我看你一天到晚游游逛逛的,也在
家闲着吧?”
韩冰觉得刘老根的话不太好听,念他是农民,也不计较:“我提前办了退休手
续,本来想做做股票,现在行情不好,就没到股市去。”
刘老根又问:“听他们说,你家里没别的人?”
韩冰不愿意谈及家庭,沉吟了一下说:“孩子出国留学去了。”
刘老根又想刨根问底:“那你……”
韩冰不想再回答什么,站起身说:“我该回家了。”
夏雨潇接受了一个任务,陪一个旅行团去长白山。她收拾好行囊,对刘老根说
:“爸,我要陪团去长白山,一周后回来。”
刘老根说:“现在就走哇?你看我给你做饭呢。”
“不吃了,我马上就走。”
“那就走吧。”
“别忘了给小狗晒太阳。”
“忘不了,我走到哪儿就把它抱到哪儿,你放心走吧。”
“我同事说,小狗还得洗澡,所以,你不能嫌麻烦。”
刘老根大为惊讶:“什么?狗还得洗澡?我给它洗?”
夏雨潇点点头:“嗯,不然容易生病。”
刘老根心里不悦,想:我还懒得洗澡呢,我给它洗?夏雨潇见刘老根不言语,
知道他不愿意做这事,便拿钱刺激他:“爸,这小狗这么贵,要是养死了损失可就
大了。”
刘老根听了果真点点头,不情愿地说:“那……就洗吧。”
一位年轻的保安在花园小区里逮住一个农村青年,名叫嘎牙子。这嘎牙子是刘
老根的同乡,是专程来找他的。保安看他东张西望的像个小偷,就把他带到了保安
部。
年轻保安贴近班长耳边说:“班长,这小子在小区里转悠半天了,还东张西望
的,我觉得挺可疑,就把他带来了。”
班长点点头,侦探一般审视着嘎牙子,问道:“你小子想干啥呀?想偷东西?”
嘎牙子虽说没进过城,却也天不怕地不怕,毫无惧色地说:“哎?你们咋埋汰
人呢?我可不是小偷哇,我是来找人的!”
班长又问:“你找谁呀?”
嘎牙子说:“我找刘老根儿。”
班长没听过这类古怪的名字,问:“刘老根儿?住哪栋楼?”
嘎牙子摇摇头。
保安警惕起来,威严地盯着他说:“不知道?那你怎么找哇?”
“我原来没想到你们这地方这么大,还以为跟我们屯子似的,一打听就知道。
哪想你们互相之间不认识。哎,你们这地方可真好,还真跟花园似的!”
班长把脸一绷,喝道:“别扯没用的!有身份证吗?”
嘎牙子有点害怕了,忙点头说:“哦,有。”说完在身上翻了一阵,掏出身份
证递给班长。
班长审视着身份证:“十八道沟的?大老远怎么到这儿找人?”
“刘老根就是我们屯儿的。”
班长大惑不解:“你们屯儿的?你们屯儿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刘老根给儿子看孩子来了,他儿子叫刘大榛,就住在你们这儿。哎?你们肯
定有登记吧?快告诉我,他家住哪儿呀?”
班长依然审视着嘎牙子,点点头说:“我们是有登记,谁家住哪栋楼哪一层哪
个门,我们都知道,可是不能告诉你。”
嘎牙子一听傻了,他不明白城里人咋就这么坏,明明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于是
就说:“你们城里人咋这么不实在呀?就算我打听个道儿,你们也该告诉我吧?”
班长冷冷地说:“你打听道儿我们告诉你,但是打听人住哪儿不行。我知道你
是干啥的呀?我们得对业主的安全负责。”说着把身份证扔给一名保安说:“把号
码记下来,让他走。”
嘎牙子被赶出保安部,沮丧极了。他不再东张西望,低着头走在小区内的甬道
上,心里对自己说:嘎牙子你连个人都找不着,你就这么没用吗?正难过着,忽然
听到一缕M 人转的曲调远远地飘过来。嘎牙子心头一动,就像一个无产阶级战士听
到了《国际歌》的曲调。
他停下脚步,扭头向喷泉边看去——刘老根的背影坐在长椅上二人转的曲调就
是从那儿传来的。嘎牙子眯起眼睛看那背影,然后悄悄走了过去。嘎牙子走到刘老
很近前,探头探脑地看他的脸——此时的刘老根正闭着眼睛听录音,听得如醉如痴。
嘎牙子惊喜不已,突然大喊一声:“老根儿叔,我可找到你啦!”
刘老根受了惊吓身子一抖,猛然睁开眼睛,见了嘎牙子愣住了:“是你个小犊
子,吓我一跳!哎,你咋来啦?”
嘎牙子说:“我专门找你来了。”
“找我?干啥呀?”
嘎牙子只管发表感慨:“找你可真不易呀!那些把门的小子明明知道你住哪儿,
就是不告诉我,还把我身份证号码记去了,你说这城里人咋这么不会处事儿呢?”
刘老根说:“那是人家保安负责任,管事儿。我说你小子也挺尿性啊,还真找
到这儿了。走吧,跟我回家。”他抱起小狗,领嘎牙子往家里走,两个人一边走一
边说话。
“老根叔你这下子可真洋了,我看电视里有不少官太太啥的都抱这样的小狗。”
嘎牙子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人却聪明,知道这时候应该拣些奉承的话说。
“唉,这狗是你嫂子养的,我抱出来晒晒太阳。”
“养它干啥呀?这小玩意儿能看家护院吗?”
“它要是能看家护院,咱就成了小人儿国了。这玩意儿纯粹是玩儿物。”
嘎牙子费解地摇摇头:“这玩意儿有啥玩儿头?你跟我嫂子说,赶明儿我给她
抓条狼犬来,那也能看家呀!”
两个人说说唠唠就回到了家,刘老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安排嘎牙子洗澡。
因为夏雨潇有洁癖,鼻子又像狗一样灵敏,真要是让她嗅出什么味儿来,那可了不
得。
嘎牙子身上臭哄哄的,听说能洗澡挺高兴,几下就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跑进
卫生间。刘老根随后跟进去,帮他打开水龙头。嘎牙子站在喷头下正美呢,猛然一
股凉水浇在身上,便尖叫一声,人也跳到了一边,喊道:“洗澡水咋是凉的呀?”
刘老根嘻嘻一笑,随手把水关了:“啊,热水器没插电源。”
嘎牙子火了,抱着膀子继续叫喊:‘你给我插上电烧烧哇!咋地也得温平儿吧?
这凉水你让我咋洗呀?“
刘老根不紧不慢地说:“插上烧烧?那不得费电吗?天儿这么热你还温乎儿啥
呀?”
“这天还热吗?再果几天都要下霜了!”
‘这天还冷吗?三九天我都洗凉水。“
嘎牙子说。‘你不烧我不洗了,可别把我激着!“说着话陡。
刘老根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威胁地问:“你不想在这儿住哇?”
嘎牙子无奈地说:“想啊,不在这儿住我上哪儿住哇?”
刘老根嘿嘿笑了,得意地说:“在这儿住就得洗澡,这是你嫂子定的规矩,连
我都得一天一遍儿,就这她还直喊有味儿呢!”
嘎牙子还不认可:“那我……就洗凉的?”
刘老根说:“没事儿。开始凉,一会儿就好了。来吧。”说着就把嘎牙子扯到
了喷头下,一只手打开水龙头,嘎牙子被强制着冲凉水,嘴里不停地“哎哟哎哟”
直喊。
冲了一会儿,嘎牙子不喊了,刘老根便问;“这回行了吧?”
嘎牙子点点头:“嗯哪,现在挺舒坦。”
刘老根说:“舒坦你就慢慢洗吧,我出去了。”他刚走出卫生间,马上又抱着
那条小狗走进来,对嘎牙子说:“你看,差点让我给忘了,你嫂子说狗也得洗澡,
你给它洗洗。”
嘎牙子十分惊讶:“啥?它也洗澡?这小家伙挺享福哇!”
刘老根把狗放在地上:“你在这儿,这活儿就归你了。”
嘎牙子点头答应着,心想:这还不好办?用水把狗毛泡湿了,你知道我洗没洗?
刘老根出去后,他便拿过一个红色塑料桶放在水龙头下接满水,然后抓起小狗扔进
桶里,小狗扑腾着叫唤……
嘎牙子嘻嘻笑了,对狗说:“你将就点儿吧,你凉?我还凉呢!”
这天刘大捧回来得早,一家人围在桌边吃晚饭。刘大操心里对嘎牙子烦得不行,
但又不便说什么识好默默低头吃饭还不时催促女儿“快吃”。嘎牙子觉得浑身不自
在,慢慢吃着饭,不时偷偷观察刘大榛的脸色。刘老根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于是
慢条斯理地说:“大棒,你慢点儿吃,我有话跟你说。”
刘大掉头也不抬地说:“你说吧。”
刘老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嘎牙子,然后盯住儿子说:“嘎牙子的身世你也知道,
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咱村的人都不拿他当外人,你也别跟他疏远,要把他
当弟弟看。”
刘大校不冷不热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刘老根又说道:“嘎牙子挺有志气,总想干大事儿。这不,找我来了……当然
了,说到末了他还是找你,你能不能看在乡亲的份上,给他找点儿事做?”
刘大榛心里叫苦不迭,心想:嘎牙子一个农民,能干啥呀?便瞪了刘老根一眼
:“爸,现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我到哪儿给他找事呀?”
刘老根思忖片刻,点点头说:“这倒也是月p 就在你的公司给他安排个差事,
反正用谁都是用。再说了,嘎牙子也不是别人,他不会跟你揣心眼儿。常言道,‘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他帮你照看着点儿,我也就放心多了。”
刘大榛满面愁容,对刘老根说:“爸,我公司的员工可都是大学生啊,再说,
公司现在也不缺人啊!”
刘老根有些不满了,瞪着儿子说:“大学生怎么啦?大学生就都有能耐呀?我
告诉你吧,嘎牙子聪明着呢,要我看,他比大学生强!”
刘大榛苦苦一笑,看了一眼嘎牙子:“既然嘎牙子不是外人,咱说话也没必要
遮遮掩掩的,嘎牙子你自己说,你能干啥?”
嘎牙子有些尴尬,看了看刘老根:“我……我……”
刘老根把话接过来:“你这么问不对。他知道你公司都有啥活儿?这事你得问
自己,让他干什么。”
刘大律严肃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能干什么。”
刘老根也生气了,说:“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让他给你当秘书。”
刘大榛一惊,怔怔地看着父亲:“你说啥?当秘书!”
刘老根郑重地点点头:“对,当秘书!咋地?配不上你呀?我告诉你,他当秘
书还屈材料了呢,他是个当军师的料儿。”
刘大榛摇摇头说:“我们公司不配秘书。”
刘老根抬起手指住儿子说:“你说的是真话?要是配了咋办?”
刘大律不耐烦了:“你爱咋办就咋办。”说完放下饭碗,悻悻地离开了。
夜里,刘老根躺在床上,为嘎牙子的事发愁。地板上打了个地铺,嘎牙子坐在
地铺上,默默看着刘老根。刘老根慢慢坐起来,从行李底下翻出一盒烟,从里面抽
出一支烟卷,揪去过滤嘴扔了,然后把烟卷点燃。
嘎牙子看出刘老根犯愁了,他知道刘大模不会听他爹的,就说:“老根叔,我
这次不该来。你也别为难了,权当我逛一趟省城吧。”
刘老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嘎牙子又说:“我明天就回去吧,不给你添麻烦了。”
刘老根这才狠狠吸了一口烟说:“这事你听我的,我自有主张。”
第二天,刘老根领着嘎牙子来到儿子的公司。两个人在走廊里东张西望地往前
走,刘老根看到一扇门上挂着“文秘‘宇样的牌子,用手指了指,和嘎牙子交换了
一下眼神,那意思好像是说:看,有秘书。
两个人来到经理室门前,刘老根指点着门上的牌子说:“就这屋了。”说完就
动手拉门,门锁着。
刘老根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反应。刘老根正纳闷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
的声音:“你们找谁呀?”
刘老根扭头一看,一个姑娘站在他们身后,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刘老根拿出
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说:“啊,找你们经理。”
姑娘说:“经理不在。你是谁呀?”
刘老根冲嘎牙子笑了笑,说话时带了几分得意:“我是他爹。”
姑娘听了一愣,然后再一次打量刘老根——刘老根身穿西服,衬衫散在裤子外
面,脚上穿着圆口布鞋,那样子不土不洋。姑娘显然不相信眼前这农民是经理的爹,
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刘老根愈发得意地说:“咋地?看我不像?那你知道他爹啥样儿?”
姑娘想了想,觉得刘老根问得有道理。谁知道经理的爹是个啥样呢?于是便犹
豫着说:“那……就到我屋里坐吧。”
刘老根和嘎牙子随姑娘走进文秘室。刘老根打量着屋子问:“你是干啥的呀?
秘书?”
姑娘随口“嗯”了一声,指了指椅子说:“哦,你们坐吧。”然后拿起电话拨
通了刘大榛的手机:“喂,刘经理吗?我是小林……”
姑娘下意识地看了刘老根一眼,又说:“我这儿来了两个人,有一位说是您父
亲,您看……”
姑娘听了一会儿电话,转身问刘老根:“您有什么事吗?”
刘老根来了威风,一挥手说:“有大事,你让他马上回来。”
姑娘又对电话说:“他要您马上回来……好,好。”她放下电话对刘老根说:
“刘经理马上回来,你们等一下吧。”
不一会儿,刘大榛就急匆匆回来了。一进门就说:“爸,你怎么来啦?我这儿
正忙着呢!”
刘老根站起身说:“先别说这些,把你那屋门打开。”
刘大榛遵命打开了自己的办公室,把刘老根和嘎牙子让进屋。
刘老根先打量一下儿子的办公室,然后指着沙发对嘎牙子说:“坐那儿。”
嘎牙子看看刘大榛,拘束地坐在沙发里。而刘大榛此时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老板
椅上,皱着眉头看着刘老根。
刘老根本想和嘎牙子坐在一起,扭脸看见刘大榛坐在皮椅上挺威风,心想:好
小子,跟你爹端架儿呢!想到这儿便慢慢走到刘大擦桌边,沉声命令道:“起来!”
刘大榛愣住了,问:“干……干啥呀?”
刘老根显得很不耐烦,大声重复:“我要你起来。”
刘大校莫名其妙,缓缓站起来。
刘老根又命令:“让开!”
刘大榛离开椅子站到桌边,刘老根便耀武扬威地坐到椅子上,先炫耀地看了嘎
牙子一眼,然后问儿子:“那屋里的姑娘是干啥的呀?是不是秘书?”
刘大律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搪塞道:“人家兼好几样)LI作呢。”
刘老根摆摆手说:“我没问你那么多,你就说她是不是秘书。”
刘大榛点点头:“是,怎么啦?”
刘老根立即抬手指住儿子:“你昨晚是咋许的愿?嗯?”
刘大榛记不得自己昨天许了什么愿,问:“我许什么愿啦?”
刘老根一板一眼地说道:“你昨天对我发狠说你没用秘书,还说你要是用了秘
书,我愿意咋地就咋地,对不?”
刘大律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凄然问道:“爸,你到底要干啥呀?”
刘老根瞪起眼睛说:“这还不明白?我要给你换秘书!”说完抬手一指嘎牙子
:“去,现在你就坐那屋去,让那个姑娘告诉你都干些啥。”
嘎牙子知道刘老根的话没用,尴尬地说:一老根叔,这……“
刘老根马上说:“你别怕,他是公司的爹,我就是公司的爷,去吧。”
嘎牙子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看了刘大榛一眼,又坐下来。
刘大榛乞求地劝道:“爸,你先回去,嘎牙子的事儿咱们再商量,你看行不?”
其实刘老根心里也有数,此时该下台阶了,便问:“有商量啊?”
刘大榛赶紧说:“有商量,你先回去吧。”
刘老根说:“那好,让司机把我们送回去。”
刘大律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司机把二人送回了家。
一眨眼,嘎牙子已经来三天了。这三天,他洗了三次凉水澡,泡了三次狗。他
发现,狗不如人禁折腾,那小狗泡了几次凉水后越来越蔫儿了。
这天傍晚,刘老根切好了菜,走出厨房说:“嘎牙子,该洗澡了。”
嘎牙子呲牙咧嘴地抱起膀子说:“叔,你别逼我了,那水太凉了。”
刘老根说:“那就给狗洗洗。我去接孩子。”
刘老根接孩子的时候,夏雨潇回来了。她打开房门时,恰好看见嘎牙子抱着湿
漉漉的狗走出卫生间。夏雨潇不认识嘎牙子,顿时傻了。嘎牙子猜到夏雨潇是女主
人,慢慢放下狗,冲她尴尬地笑了笑。
夏雨潇这才清醒过来,扔下手里的东西,扭身逃了,一边跑一边喊:“抓贼呀!
抓贼呀!”
刘老根领着孙女回家时,发现单元门口围了一群人,正向楼里观望着。刘老根
望着人群自言自语道:“都围这儿瞅啥呢?”
他突然瞪着前方惊呆了——门口,人群让开一条路,几名保安扭着嘎牙子从楼
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