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牲口粮长大的孩子 今天的赵本山,出门已是一个拥有私人坐机的实力雄厚之人,然而,他的童年却是在极其贫困中度过的。
曹可凡(以下简称“曹”):很多人在议论,为什么1990年到现在,赵本山能够火这么多年?有人开玩笑说,本山大哥火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他小的时候就坐过火盆。
赵本山(以下简称“赵”):那就有点迷信色彩了。我小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掉到过火盆里。那是五六岁,母亲去世的时候。自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受苦,一直苦到十五六岁、十七八岁。
曹:但是像我这样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很难理解当时你苦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赵:苦到跟现在要饭的差不多。
曹:当时就基本跟着你那个盲二叔?
赵:也不是。我有记忆的时候,是我的父亲领我们去北大荒。上北大荒我正念小学一二年级,去了之后在那儿住了4个月,这4个月我就基本上没有念书的条件。我记得,每一天我大哥哥出去铲地,北大荒的垄很荒凉,一天都铲不到一根垄,铲到中间,吃中饭,发两个黑馒头。后来我爷爷身体不好,我和我爷爷、我哥哥我们就回来了,回来连房子都没有。老乡们还好,把卖掉的房子又退给我们,完了我又重新上了学。上学不久我爷爷就去世了。爷爷一去世,我就很困难了,姐姐出门了,两个哥哥结婚了,我跟我大哥哥住过一段,跟我二哥又住过一段,我自己又独立地住过一段。
曹:十几岁的孩子。
赵:十几岁。那个时候吃饭很难,就不知道上哪儿吃饭。我跟生产队打更的住在一起,有时候喂牲口的口粮——玉米,晚上烧炕的时候到那儿烧一烧,就吃那个。
从小没离开过舞台
赵本山会吹唢呐,拉胡琴,又能说又能唱,这些艺术绝活的培养和熏陶都和他有一个瞎子二叔有关系,他二叔的眼睛是被树枝扎伤又没钱治疗而瞎掉的。
曹:那是什么时候正式开始跟你这个盲二叔学艺的呢?
赵:盲二叔天天没事就拉胡琴,我就陪着他拉。我自己没胡琴,就偷偷拉两下,有时候把弦哪儿碰坏了,他都急。我们有一个下放户的老师,叫郑淇。郑淇老师很有才干,编了很多小话剧,他还会脚踏的那种风琴,有时候给我机会,让我上台去按几下子。老有音乐课,我比较爱上的是音乐和体育课。
曹:那个时候就有表演的欲望。
赵:那个时候我应该算是学校的一个小名人,就是说说话、演演节目都能逗大家乐。长年这么演。后来大队也建了一个文艺宣传队,我在那儿又演。念书念到七年半左右,乡里成立了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们老师就把我调到乡委文艺宣传队去了。应该说我从小就没离开舞台,各种场所都演过。
曹:那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想到城里去寻找一个更大的平台,展现一下自己?
赵:没想过,将来要干嘛没有任何准备,就是想,能进城就很不错,就是不知道通过哪种方式。有时候我为当兵还演过一回呢,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就没去成。之后通过乡剧团汇演,我还是走进了西风县剧团。到西风县之后,我通过铁岭地区的一个比赛,调到了铁岭。就这么,一点一点出来了。我是从生产队走到今天的,应该说每一步都很艰难。
曹:真正跟央视春晚接触是在1987年,姜昆做的媒?
赵:姜昆、冯巩他们团上我们铁岭演出。他们在老百姓心中是相当了不起的,春节晚会当时在百姓心中的位置是极高极高的。
曹:那连你自己看到他们心里也是挺激动的?
赵:那就像看到大领导似的,非常激动。我们文化局帮我们找借口跟他们说:我们这儿有个小剧团,你们看一看。后来我们把他们逗乐了。我当时演的一个节目叫《跳大绳》,是以东北二人转风格为主的,在那儿演了,演完也录了,效果挺好,我就回来,在家等着看,看到最后也没有。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拿下来了,我也没问。
曹:那当时是不是觉得没法做人了?大家都知道年三十晚得看赵本山演出了。
赵:我都通知了,报纸也都说了,说咱们辽宁的赵本山终于走进了春节晚会。最后一看,电视都看出不少雪花来了,再见了,我还等。再见了还能演吗?我又等了一小时,后来我喝了点闷酒就完事了。
曹:据说当时为了上春晚,剧团还让你带了点礼上北京送礼去?送了没有,这茅台?
赵:没送。我到那儿一看,也不知道往哪儿送,一是不知道往哪儿送,另外送了人家要不要?我呆了十天,这酒一天一瓶,我喝完就回来了。
曹:人家知不知道你当时根本就没送?
赵:那是我自己带去的,一箱茅台酒。我想,今年走动走动。我到那儿之后,发现并不完全是这样,还是本本份份的吧,要你上就上,不让上就回家,最起码我还有东北这块土地。当时我在东北已经很火了。
和范伟的微妙关系
赵本山在被央视晚会开涮之后,终于以一个《相亲》的小品让全国观众认可了自己的表演。从那以后,他的小品一直保持了连续十五年不下的纪录。
曹:这几年你跟范伟的合作让大家刮目相看,尤其是这个“呼悠三部曲”,似乎范伟跟赵本山的名字已经分不开了。最初,他等于是帮你忙,还是一个小角色,到现在他也成长为一个大家都非常欢迎的喜剧演员,这个过程当中,你觉得你们俩的关系会发生什么样微妙的变化呢?
赵:要说这种微妙的变化一点都没有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作为大哥的,心里面要平衡、平和,因为他已经到我这个程度的平台上来了,他很忙了,他已经成为社会的焦点了,可能这个时候偶尔会产生一点小磨擦,没有大的恶病。我只对他说话比原来稍客气一些。
曹:原来你跟他说话是什么口吻?
赵:原来我也没有一句跟他吵,但是他非常在意我的话,我说这不行,那就是指定不做。我要找他有个事的话,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现在他就做不到了,做不到是因为他忙。
曹:你心里会有些不舒服或别扭吗?
赵:现在很自然了,刚开始有一些。
曹:你跟他在合作当中,有的时候可能也有意无意地去帮助他,培养他。
赵:其实是我的功劳。
曹:因为我发现,在《马大帅》当中,他的角色都压过马大帅了。
赵:压过了。我们俩的合作,开始他是忍受了很长时间,包括寂寞。他也没有大的奢求,没想到他以后能有今天,连我也都没想到我深一脚浅一脚能走这么远。但是他每一天都在学习,都在苦练,刚开始演出,他是我的观众,有时候我看他瞅得直愣神。这是他的过去,就是说,我们希望把自己的过去诚恳地告诉别人,这样两个人都会沟通。无论对他也好,对媒体也好,对百姓也好,对家人也好,这种沟通还是需要简单。我跟他有气我会拿起电话就问他。
曹:你们俩闹别扭最严重的一次是怎么一回事?
赵:没有什么最严重,说实话我是看他一天一天这么起来的。就像去年排《马大帅》这个戏,我们俩住在一个楼层。开原市特意给我们俩装了两套房子,那个给他了,这个给我了,住在二楼,但他很少上我房间来。后来我有一种说话方式——有什么话都通过别人转达,这么越转达他觉得越别扭,而且觉得心里很远。他得了一个影帝,回来我跟他在一起吃饭,我说:影帝回来了。边开玩笑边说。他很脆弱。没事我就拿这个说事,一说事他就受不了,后来他说:哥,从今天起咱们不说这个事。这个过程当中,有时候彼此远了,我心里产生变化,也可能同时他也产生变化,因为在这个时候,人是很脆弱的。当你突然辉煌,最致命的弱点都发生在你身上。
曹:如果将来范伟发展越来越红火,到了某一天,如果在一个节目当中范伟的名字搁在赵本山名字的前头,你心里面会怎么想?
赵:那没事。比方说,如果我们俩要坐在一起,无论他有多大成就,他自己就要求还是让本山大哥在前面。主办单位它也有这么一个心理。无论他走得多远,这里有个辈份,有个年龄,有个过程,你冯巩火到什么程度,你不应该排在马季前面。就是这么个道理。
离不开土地和生活
赵本山以改革开放带给东北这块土地上的变化为题,连续推出了《刘老根》《马大帅》的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播放……
曹:这两年你除了小品之外,还向电视剧进军。两部《刘老根》,两部《马大帅》,收视率都是创了新高,你是不是希望给自己创造一个新的品牌?
赵:小品我现在几乎一年就出这么一个,我不可能一年就独立地考虑这一件事情。我现在有自己的艺术团,有大学,还有基地,我这影棚是全国最好的,我不断地要排一些观众喜欢看的东西。我不想搞一些太现代的或者是太高科技的,离生活很远的东西,这样也不是适合我。我还是不离开土地。
曹:还是用你的方法来表现东北人的心里话。
赵:对,就是用老百姓的方式去说事,这样我才能往前走。我选择了二人转,我二十年都没接触了,有一天我突然看了一场二人转,我很感动,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过去。说心里话,我能有今天还真正得感谢二人转,我所有的功夫都是从那儿出来的。
曹:所以你跟二人转有一种特别独特的感情。
赵:独特的感情。他们走得很艰难。当时我从事二人转的时候我就觉得艰难。走街串户,各种场所我都演过。有时候半夜起来三点演,到一个生产队先找队长,把队长找出来之后,说,让我们住下吧,我们再往前走就非常累了。当时东北人就是这样,说,好,给你找个地方,唱不唱先别说。就这么度过了好几年。为什么那个时候它强有力地往前发展,生命力这么强?它没人管,它跟着老百姓的感觉在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回来重看二人转,觉得这里面有很多优秀的东西,那是我们一般演员做不到的。
老婆孩子一大堆
忙碌的赵本山,做他的妻子儿女,也需要有心理准备。
曹:那你现在这么忙,还有时间跟家人呆在一起吗?
赵:时间很少。
曹:我知道你的一双儿女是在1997年的除夕夜降生的,是吧?你还记得那天晚上虚惊一场的场景吗?
赵:当时我那个节目排到9∶20左右,我上场之间,给家里打个电话,媳妇接的,说:挺好,我们等着看你电视。我演完这戏大概十几分钟再打,家里没人接了,我说这怎么回事?后来我老丈人接了电话,他说:上医院了。
曹:那时候离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
赵:一个半月。我就往回打电话,挨个医院打,后来找到了。但我也没能跟他们本人沟通上,我又给院长打了电话,我说我现在在春节晚会,你无论如何把我这两个孩子保护好。当时我知道是两个,不知道是一男一女。
曹:龙凤胎。
赵:这一夜我就连夜上火车了。
曹:你这一路上特别紧张,把所有人的电话的电全都打没了,是吧?
赵:打没了五六块电池吧。基本上我一直跟大夫联系着。
曹:电话直播整个过程。现在孩子多大了?
赵:8岁了。
曹:跟你闹不闹?
赵:闹。我时间老是跟他们排不到一起。我在家的时候,可能应酬过多,我一回去就是十点或十一点,他们都睡觉了。当他们起床上学时,我还没起呢。好多时间接触不上,但是一个星期我争取腾出时间来跟他们在一起。
曹:据说他们小的时候就知道是父亲,可是不知道是你们家人。
赵:是。后来他们会说话了,就老说:你到我们家来趟吧。我说:到你们家来一趟,我家在哪儿呢?他们说:你老婆在家,你上我们家来一趟吧,想你了。
曹:现在孩子大了,是不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有名的父亲特别自豪。
赵:后来就知道了,男孩子就不时在外面炫耀。他说,我爸爸是赵本山。根本没人信,说:那你拿着本子去让他签名。他回来不敢跟我说。有一天小阿姨来,他说:阿姨,你会写我爸名字吗?她说:会啊。怎么了?他说:学校要着呢。她说:你找爸爸签去呀。完了他自己也练。
曹:练你的签名?
赵:练这几个字。
曹:我在采访王军霞的时候,王军霞说,本山大哥的妻子是特别贤慧、特别能持家的。你眼中的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我的妻子属于那种非常优秀的人,应该说,跟我都有点耽误了。她是艺术学校毕业的,还当过一段时间老师,因为有我,有家庭,可能她什么都发挥不出来。她很懂事。应该说像我们这样家庭的人的妻子,活得是很难受的。有时候见不着我影儿,我一拍戏,3个月都在外面,偶尔回去看一次。家庭的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我挺欠她的。我这个男人对家庭是非常粗的,没事我不会说:你怎样了?你哪儿疼了?我就觉得这话假,说不出口。但是女人需要。
曹:那她会生气吗?
赵:她习惯了。家庭是一个集体,是一个小的团队,这个团队要彼此原谅。当男人,首先一条要把男人做好,要有能力扶持这个家庭,要有能力养活这个家庭。如果我赵本山不是现在这样,要是天天能给她洗脚,给她做饭,她可能把我撵走了。就是这样。我想,做男人就是这样,很累,很难,你要想得到一个美女,你就要有能力驾驭住这个家庭,否则就很不稳定。我们也很辛苦。
曹:那马丽娟跟前妻的孩子相处得好吗?
赵:挺好的。我的大女儿就在我公司。她们相处非常好。前面这个家庭我也一直管着,虽然说不见面,但是她们的经济支柱还是我。我管了她们一大摊的事。
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管。
赵:还有一批我过去的农民朋友,我也一直在管。
曹:他们的生活你也在管。
赵:比方说,他们突然得了一个要好几万块钱才能医的病,就上城里来了,不交钱就看不了,马上就接近死亡,你管不管?每年这种事情发生几起。我现在不是为了自己活了,我清楚,我要为大家活,说大话一点就是为社会活。我要是拿出作品来,老百姓还能看笑话呢。
曹:那你现在从心里面觉得生活最大的一个目标是什么?
赵:怎么说呢,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事业做好,给社会留下点东西,这样就是当我走开的时候,社会会记住我。